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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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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風微涼,兩人踩著祥雲在天上飛了一會兒,用餘光掃著大好河川在足下浮光掠影。鳶室仁問:“需要再去威州看一看嗎?”

“大晚上的去威州幹什麽?”謝升已經將祥雲扯到了回天硯山的路途上,“我們回家了。”

鳶室仁頓了一頓:“依照你的性情,我以為你會帶些糧食為他們充饑。”

謝升則一臉輕松:“我們已經幫他們趕走了障目。現在沒了障目的術法支撐,威州的洪水應當已經退去了。接下來該輪到他們憑自己的雙手重建威州,再說,他們那邊有山有水,山林裏還有野果子和走獸,不會輕易餓死。只是,阿仁,你想過去幫忙嗎?你想去的話,我陪你去。”

鳶室仁否認:“不必。”

他雖是受人敬畏的神明,但很少主動操心其他地界的事情,這次來威州主要也是為了成鋒。成鋒是一位曾教導過他的前輩,突然受難失去神籍,鳶室仁覺得自己理應前來看一眼幫一手。如今成鋒獲救、威州退了洪水,他也就沒有什麽理由再呆下去了。

這麽一想,鳶室仁倒覺得自己的性子有些涼薄寡淡,若非遇見謝升,他肯定比現在還要信奉“事不關己、高高掛起”這條處世原則。

謝升低頭兀自想了片刻,決定把一直壓在心底的話告訴花神:“你有所不知,遭遇這種大災大難,你若想幫,也得有講究,要麽是善心來得快去的也快,只給災民施舍一頓飯食,要麽就得日久天長地施贈,公平公正地打理好全城人的糧食,每人每天分發多少都得安排妥當。”

鳶室仁扭頭看他,滿臉疑惑:“為什麽?”

謝升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:“這種老好人我做過,每次都要多出一大堆爛攤子。比如,若你施贈時無法一碗水端平,那麽這些餓到沒了理智的百姓便會在私下裏拉幫結夥,搶奪病弱人士的糧食;還有,若你只施舍了那麽十餘日後中斷了,有些習慣了好吃懶做的百姓還會怨你,罵你假慈悲。”

額前的碎發被吹亂了,鳶室仁將它們理到耳後,神色迷惘:“原來這麽覆雜。”

“當然。”謝升對此深有體會,“其實我經歷過的大災大難並不多。就和你說一件幾百年前發生的一件事吧。我在廬城為那些身殘志堅的百姓發放了幾十袋糧食,第二天,發現有許多老弱婦孺的糧食都被那些體格健壯的搶走了。我心裏氣憤,但又不好將那些人找出來痛打一頓,於是又重新多送了幾十袋。幾日後他們吃完後來尋我想讓我多施舍一些,可是當時天硯山上出了一些麻煩事,爹娘把糧倉內的糧食全搬走了,我便對他們說家裏已經沒有餘糧。結果後來我才知道,有幾人前腳剛邁出去,後腳便罵我鱷魚流眼淚,假慈悲。你說,他們壞不壞?”

鳶室仁不禁心疼他:“壞,掏心窩子的壞。那以後就別幫了。”

“那不行,這是兩碼事。各人自掃門前雪也是不對的。”謝升擺手笑了笑,“幫還是要幫,但也不能白幫。好比上次孔望山來的那些百姓問天硯山討糧食吃,我十哥便告訴他們,須得在一張借條上簽上自己的名字,約定之後天硯山有什麽人手不夠的時候,他們必須過來幫忙。我在山下種的一片稻谷,現在還讓他們幫忙打理著呢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聽到這兒,鳶室仁突然又不心疼他了。

謝升這下算是打開了話匣子:“還有一件事,不知道阿仁你在威州郊外的山丘上有沒有看出問題。”

鳶室仁:“何事?”

“當時那個大娘丟了一對傳家寶耳鐺,其實我已經從百姓的神情中鎖定了幾個可疑的偷盜之人,但是都沒有當場戳破。”謝升的面色略有些覆雜,“我看大娘待他的小叔子像是對兒子一般疼愛,但又聽見村裏有些人在暗地裏亂嚼舌根,惡意揣測他們之間的關系。我聽大娘的口氣,好像是要把這對耳鐺留給小叔子娶媳婦時作聘禮,若真的把盜賊當場揪出來,這些狼心狗肺的盜賊失了面子,定會在日後對大娘和小叔子的關系大肆宣揚一番,到時他們可能失去的不止是耳鐺,甚至可能連家鄉都住不下去了。”

謝升在外行走得久了,便知道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道理。先前他見識少的時候,總是用浩然正氣的眼光看待世間所有茍且骯臟之事,有時他自以為憑借不與汙濁茍合的處世態度做了小小的善舉,卻在日後為受助者帶來了更為嚴重的災禍。

鳶室仁理解他的意思,但依然感到哪裏奇怪:“那……這盜賊不就永遠逍遙法外了?”

“不會。”謝升自有他一番道理,“從小爹娘就教導我,我們不是救世之主,而是救難之人。威州有官府,有當差的衙役,我們是去驅逐災禍和妖魔的外人,不是高高在上的神。”

聽見謝升說他爹娘的教導,鳶室仁心裏竟然有一種“孩子長大了”的欣慰感。他對謝升點了點頭,但突然冷不丁地回想起了幾月前的事:“現在看你這般通情達理,怎麽第一次見到我時。恨不得活活撕了我?”

謝升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:“當時情況特殊。一是,食人花這名字聽起來兇猛惡毒,而食用人牲也是一種違反律法的行為,我在來之前就已經對你形成了偏見,態度便會更加惡劣;二是,當時看你模樣清秀可愛,與食人花相關的傳言完全不符,我就以為你是要用外貌勾……迷惑我;最後一點,我對待擾亂世間的惡妖兇靈一向如此態度,其實是為了震懾他們,有些鬼怪精明的很,他們看你意志搖擺或是畏手畏腳,便不會將你放在眼裏。我這也是……習慣了。”

鳶室仁看他說出這麽多條歪理,說:“當真如此?”

“當真、當真。”謝升緊握住花神的細胳膊,“其實我第一次與你會面後,就看你心地善良,不像奸險小人。等到確認了你的所作所為確實未觸及律法,我對你的態度立刻就變樣了,你還記不記得?”

謝升把自己誇成了嫉惡如仇是非分明的英勇俠士。

……雖然他自己也一直這樣評價自己。

鳶室仁被謝升這一番話說得暈暈乎乎,徹底繞進去了。

“嗯,我記得。”

馬上就要到天硯山了。謝升伸了個懶腰,伸完臂彎一折,就夾著鳶室仁的脖子把對方輕松扯到了自己的肩頭上,兩人跟好兄弟似的親昵。

“這兩天太累了。”

鳶室仁道:“我也累了。”

“我想洗個澡,但我……我眼睛疼。”謝升隨口提了一句,“阿仁,一會兒幫我搓背吧?”

鳶室仁很好說話,而且他也沒有覺得哪裏不妥:“好,沒問題。”

兩人回到天硯山時已是深夜,山上靜悄悄的。謝升一開院門就興沖沖地跑去煮了池洗澡水。把熱水倒進池裏,他三下五除二便剝掉了衣服,全身沒入水中。

房間裏彌漫著熱氣騰騰的水霧,鳶室仁走了進來,一聲不吭地開始脫衣服。

謝升楞了半響。其實他一開始只是想讓他給自己搓背,沒想過一起洗,但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。鳶室仁赤身裸/體地邁進了池子,在謝升對面坐下。無論是走動的姿勢還是這赤條條的身軀,都與初見時一模一樣。

鳶室仁模樣俊俏,身上的肌膚也柔潤光滑,尤其是沾了晶瑩的水沫後,讓人想要摸上一摸。窄細的腰線上是略向外攏的蝴蝶骨,卻一點兒也不駝背,將脖子襯得格外修長。

腰部以下則是……

謝升看了兩眼,突然不動彈了,他閉上眼睛,在浴池內打起了坐,腰板挺得筆直,肩膀也恰到好處地壓下半分,儼然是個無欲無求的觀音菩薩。

鳶室仁好奇道:“謝升,你們平常都是這樣洗澡的嗎?”

難怪要讓他幫忙搓背,不然根本洗不幹凈。

“……對。”謝升感覺自己臉上燙的很,一定是被熱水灼傷了。

於是鳶室仁也學他打起了坐。兩人赤/裸相對,大半身軀都隱沒在了蒸騰的熱水之中,一本正經的模樣像是在修禪宗,就差在浴池裏念大悲咒了。

謝升想,假如要選一個詞語來描摹自己現在的狀態,非“賢者”莫屬。

他在那坐了片刻,倏爾睜開眼,手掌一擡,掀開一片水花。謝升的面色略有尷尬,眼睛裏的瞳光泛出了一些異樣的神采。

鳶室仁問:“怎麽了?”

“你曾說神明能感知世間生靈的喜怒哀樂。”謝升吞了口唾沫,目光掃在了鳶室仁臉上,他心裏憋著一大口氣喘不過來,“那麽,七情六欲對你來說是否都可共情?”

鳶室仁搖頭,依然正經地打著坐:“可共七情,不可共六欲。”

聽到這句話,謝升竟長舒了半口氣出來。

一池水上冒著朦朧熱氣,小半個時辰後才稍有散開的跡象。

“明晚,我打算去一趟寒山寺。”

謝升將思緒從方才那些旖旎的心思中抽離:“什麽?”

他忽然想起來,兇獸障目曾讓鳶室仁去一趟寒山寺。

“不準去。”謝升當即反對,“他沒安好心。”

鳶室仁挺立的肩胛骨微微合了半分,漂亮的鎖骨也跟著愈加凸顯。他朝謝升的位置挪了一寸的距離,身體對著謝升前傾:“幾日前我去樊川鬼域找了一次火靈,他說他以前曾見過食人花。”

“我問我從哪裏來,我的花嘴又在何處。他告訴我他並不清楚。”鳶室仁的眉眼在這片霧氣中逐漸變得清明,“火靈讓我夜探寒山寺,他說,那裏會有我想要尋找的答案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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